1990年带领全国民主联盟赢得大选的胜利,但选举结果被军政府作废。其后21年间她被军政府断断续续软禁于其寓所中长达15年,在2010年11月13日终于获释。
5月13日,与两个儿子远隔重洋达20多年之久的昂山素季,被《福布斯》杂志评为20位“全球最具权势母亲”之一。缅甸国父之女、数十年的监禁、诺贝尔和平获得者、美丽而优雅,诸多因素让她迅速被奉上民主圣坛。她出身名门,却并非“世袭”了父亲的荣耀与声名,而是通过长达十几年监禁下的努力抗争获得了民众支持;她不是为了所谓的“爱国热情”抛夫别子、革命正确性大于儿女情长的女革命家,而是温柔优雅的贤妻、慈母;她更不是只会微笑挥手的民主花瓶,而是极富见地和才能的政治家。本期《她视界》,还原一个有血有肉的昂山素季。
1945年6月19日,昂山素季出生在缅甸仰光。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她不平凡的一生。她的父亲德钦昂山,被奉为缅甸“国父”,是缅甸军队的创立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缅甸军政府把他视作一个爱国主义的图腾,仰光最大的市场、最重要的街道和最大的体育场都以他命名,在爱国教育和宣传下,昂山将军几乎受到所有人的爱戴。而这份爱戴成为他留给昂山素季最宝贵的遗产。(从左至右分别是:昂山素季,母亲,大哥,父亲,二哥)
1941年,缅甸处于英国殖民统治之下。26岁的学生运动领袖昂山联合日本,想要脱离英国的殖民统治。当日军进入缅甸后,缅甸人却发现,日本人的统治比英国人更残暴,他们们遂又转向联英抗日。直到1947年7月19日,时年32岁的昂山被武装分子刺杀,命丧当场,他一直在为缅甸的独立而奔走。那一年,昂山素季只有两岁。
这是一张1947年拍摄的全家福。昂山素季(中间穿白衫)正蹒跚学步。她的一个哥哥最后也未能活下来,另一位哥哥昂山奥成了美国公民。昂山奥据说与缅甸军政府亲近,2000年当昂山素季准备修缮她被软禁的茵雅湖畔寓所漏雨的屋顶时,昂山奥突然向法院起诉昂山素季,声称他拥有这栋房子一半的产权,因为那老房子是他们的父亲留下的。但这事后来不了了之。
15岁时,母亲陶庆娴被派往印度,出任缅甸驻印度大使。昂山素季随同母亲前往印度。她在新德里学习期间,“圣雄”甘地的政治和哲学“渗入她慢慢发展的心灵”。在佛教的薰陶下,她学会用静修的方法保持心理平静。这些训练后来帮她度过了软禁时的孤苦时光。18岁时,昂山素季前往英国的牛津大学取得哲学、政治学和经济学学士学位,任职于纽约联合国总部,后来又前往不丹外交部工作。(图为昂山素季6岁时的照片)。
而她未来的丈夫,迈克·阿里斯(Michael Aris)当时也正在不丹为皇室担任教书的工作。就这样,来自于东方国家的一个漂亮文静的女孩与一位英俊的感情丰富的英国男孩相遇了。Michael对她一见倾心,在不丹白雪皑皑的雪山上,他向她求婚。
1972年,她与迈克·阿里斯结婚,此后多数时间她与丈夫生活在牛津。迈克·阿里斯是牛津大学教授、藏学家,是一位在西方国家具有权威地位的学者,曾著有多本关于不丹文化与藏传佛教的书籍。他带给她一生最安谧的时光,而在她回缅甸的十余年间,也从未停止为她奔走。
1973年,昂山素季初为人母,大儿子Alexander降临。1977年,小儿子Kim也出生了。
1974年,这对小夫妻两第一次一起踏上缅甸国土,探望昂山素季的母亲。在相夫教子的宁静生活中,昂山素季从未停止关注祖国的命运。她也试图了解自己的父亲,搜寻他的资料,为他撰写英文传记。
对父亲的尊敬,对自己贫穷落后祖国的深刻同情,组成了昂山素季对缅甸的复杂情感。然而她在印度受甘地非暴力不合作思想所影响,以及多年西方教育的熏陶,让她在政治理念上与信仰共产主义的父亲有了很大出入。
昂山素季和儿子在自家后院内玩耍。曾有记者回顾1984年春天拜访素季一家的情形:“天气很好很暖和,他们家砖砌的花园里开满了鲜花,我们聊牛津最近上映的电影,迈克悠闲地吸着烟斗,两个孩子在屋里玩耍。素季讲话彬彬有礼,甚至带着点学究气,她鼓励我来英格兰读博士学位,鼓励我也一起来研究缅甸历史。”那时,昂山素季希望为祖国做的,除了研究缅甸历史和文学,无外乎为它建一座图书馆,或者推动一项交换学习项目之类。
本来她的生活可能就这样平静地过下去,相夫教子,也许她会实现她当文学家的梦想。1988年,那时她的儿子分别是12与14岁,她与Michael在牛津大学过着平静的生活。一个安静的夜晚,她忽然接到电话,说她妈妈中风了。
她立即告别家人,飞往仰光。她本以为逗留几个星期就回家,却不知道,这一次离开英国的家,便是永别。她今生再没有了和丈夫、儿子朝夕相见的机会。
28年以来,她第一次回到祖国,此时仰光正处于一片动荡之中。1988年,缅甸爆发“8888”事件,大量学生、民众游行抗议,要求民主,受到军政府镇压,数千人被杀,举世震惊。与军方的数次暴力对抗行动后,仰光成为一个死城。昂山素季到医院照顾母亲时,发现病房里挤满了受伤的,甚至生命垂危的学生。“8888事件”是缅甸人民公开表达对民主渴求的日子,这个呼声虽遭血洗,却再未停止。
最初,昂山素季试图与如火如荼的民主运动保持距离,民众也并未自她从天而降的那一刻起便奉她为领袖。政治是血雨腥风,不会因为这个女人和他们尊敬的国父长得像而委以重任,虽然他们承认素季的父亲昂山将军创造了“过去”,但并不认为昂山素季就代表着“未来”。然而大屠杀让她无法冷漠以对,而昂山素季逐渐表现出的政治才能也让她获得了认可。
昂山素季敏锐地发现了缅甸悲剧的根源,她说道:“极权主义是一种建立在敬畏、恐怖和暴力基础上的系统。一个长时间生活在这个系统中的人会不知不觉成为这个系统的一部分。恐惧是阴险的,它很容易使一个人将恐惧当作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存在的一部分,从而成为一种习惯。”这一刻,缅甸人民盼望已久的领袖诞生了。从此,昂山素季走上了历史的舞台,也走向了一条不归之路。
八月二十六日,仰光近百万学生和群众在瑞德贡大金塔西门外广场集会,昂山素季第一次面对这么多的民众发表演说。她一身雪白的衣裙,宛如一只从仙境飞来的白天鹅。她那慷慨激昂的神态、铿锵有力的声调、掷地有声的言词令所有在场的民众印象深刻。很多人把她当做另一个昂山,而事实上,从民主自由的政治理念到非暴力行动原则,昂山素季与她创立军政府的父亲大不相同。
1989年4月,昂山素季来到伊洛瓦底江三角洲地区的德努漂(Danubyu),她和支持者要在这里争取民众,以非暴力抗争继续挑战军政府底线。一队士兵拦住了他们,领队的士官警告他们:“再往前我们就开枪了。”面对来复枪,昂山素季让所有人退后,她一个人继续向前。枪没有响。在随后的7月20日,缅甸军政府便以“危害国家安全”的罪名,对她施以长达6年的软禁。(图为电影《The Lady》剧照。2011年6月22日,当出演昂山素季的马来西亚演员杨紫琼在飞抵缅甸仰光国际机场后,当即被驱逐出境。)
被软禁的昂山素季,要么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院内看书,要么就在屋子里听广播,写作。软禁头一年,昂山素季和丈夫保持着通邮,Michael也会寄一些包裹给她。当这些包裹经过英国大使馆转往大学道54号时,军方会将其开包检查,并一一拍照,然后第二天的官方报纸就会出现一篇讽刺昂山素季的文章:“瞧瞧,缅甸人民都还吃不饱饭,这个时髦的西方女人却在过着奢侈腐化的生活!”昂山素季开始拒收包裹和信件,她说:“既然军政府认为让我通邮是种恩惠,那我就不接受他们的任何恩惠。”
在那么长时间里没法与她进行联系,丈夫很担心素季也会像她父亲那样被刺杀,有时候甚至怀疑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每当有零星的报道说路人经过她的房子时,听到有钢琴声传出来,这时他的心情能稍稍平静一点,因为琴声说明她还活着。可是很快东南亚潮湿的天气把钢琴也弄坏了,昂山素季想要修理钢琴也受到当局阻挠,从此,他便连如此小的安慰也失去了。著名的damien乐队曾为昂山素季创作了一首《unplayed piano》,描述的正是她与丈夫凄美的爱情以及被软禁后无法“以琴传情”的悲苦。
Michael开始为昂山素季奔走,他希望能为她争取到更多的国际关注,这样她在缅甸才更加安全。1991年,昂山素季被授予诺贝尔和平奖,而她本人却仍被监禁。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前往挪威代为领奖,小儿子kim替她做了获奖演讲。远在地球另一端的昂山素季从收音机里的BBC新闻知道自己得奖的消息,当听到电波里传来儿子的声音,她激动不已。(如今21年过去了,昂山素季终于领到自己的护照,6月她将前往挪威奥斯陆,亲自领取诺贝尔和平奖。只是再也没有了丈夫的陪伴。)
和妻子远隔千山万水的Michael,把她回缅甸前曾看过的一些书都陈列起来,用她诺贝尔和平奖的证书装饰墙面,还在床头挂了她的巨幅照片。当年在接受他的求婚时,昂山素季曾提出一个条件:如果她的国家需要她,她必须要回去。Michael 欣然同意。他说:“我永远不会站在你和你的祖国之间。”当年阿里斯这句爱的承诺,最后,却通过死亡来体现。
1996年,她再次被以“煽动学生示威颠覆”的罪名软禁,直到2002年放出时,她再也不可能见到她的丈夫了。早在三年前,他就患前列腺癌病逝世。Michael临终前申请了30多次签证,想见她最后一面,都被缅甸政府拒绝。
当昂山素季意识到已无可能见到丈夫,她穿上最爱的裙子,头插玫瑰花,到英国大使馆为丈夫录制了一段告别影像。她在视频里告白:正是他的爱支撑她走到现在。这段视频被偷偷运了出来,可惜等它送到英国时,Michael已经去世两天了。他的爱,是别在昂山素姬发上的那朵白花,素净而坚贞。而如今,则化作她孤独长路上的一盏温柔的灯,静静为她照亮前路。
在被软禁期间,昂山素季被禁止走出大门,她就在围墙内放一张桌子,站在桌子上和支持者交流。1990年代中期,每周末的早晨,她都会踩在桌子上,出现在这扇铁门背后,向聚集于此的民众发表演说,或者回答他们的提问。那时缅甸的民主运动正处在低潮,更多的人忙着出国或者挣钱,有时参加集会的只有寥寥数百人,这其中还有不少是外国观光客,但她坚持了下来。
2009年11月4日,尚在软禁中的她获准与美国助理国务卿坎贝尔会谈。这是64岁的昂山素季6年来首次在她被软禁的寓所以外的地点亮相,顿时被媒体包围了,面对镜头她问记者:“我笑起来漂亮吗?”
被软禁期间,昂山素季的生活十分规律,阅读诗歌、散文,学习法语和日语。当昂山素季被释放的消息传出,兴高采烈的支持者为她创作了这幅漫画。也许你会觉得漫画中调皮的形象与昂山素季的温婉优雅不符,那你就错了。事实上,昂山素季还是个摇滚乐爱好者,美国摇滚乐队“感激的死者 ”是她最喜欢的一支乐队。(漫画上的英文为:左:软禁在家;右:耶!胜利了!)
虽然她的优雅深入人心,她却自认脾气不好。缅甸一位老政治家Thakin Chit Maung的回忆佐证了这一点:“她有时会失去控制,做一些缅甸女人不应该做的事情。有一次我们开会,她看见会议室里挂着奈温将军(曾是昂山追随者,后任缅甸独裁政府主席,“8888”事件中下令开枪镇压学生)的头像,就变得非常生气,然后大声说:一个刽子手的头像不应该挂在这里。接着她就跳上桌子,把画像扯掉了。要知道在座的每一位与会者都比她年长,我们都被她的行为惊呆了。”
2010年昂山素季刚被释放时,面对那些举着手机对她拍照的支持者,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下。监禁多年的昂山素季从未用过手机,当有人让她和儿子kim通话时,她都不敢确信这个小玩意儿真的可以把她和儿子连结起来,她甚至不知道应该对着哪里讲话。世界已经变化太多,2003年她第三次被软禁时,这个世界上还不存在Twitter和Facebook,手机还不够普及,更没有发展成一个几乎无所不能的移动终端。而现在,互联网与互联网一代已经改变了整个世界,或许也将包括缅甸。
这张照片里,昂山素季怀里那只小狗,可能是全缅甸最著名的狗。在漫长的监禁生活中,陪伴她的,就是这只名叫“Tai Chi Toe”的狗,它是小儿子kim送给母亲的礼物。在随后与访客和记者的合影中,昂山素季总是把它抱在怀里。每天下午,都是她雷打不动的遛狗时间。
当家人再次获准探视,她的小儿子kim来到缅甸,看望久违的母亲。昂山素季看到她的小儿子Kim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他已经长成一个年轻人了。她说:“如果在路上我可能认不出他来。”当她和儿子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挽着或牵着儿子的手,高大的儿子总是为瘦小的母亲挡住汹涌的人群,像是呵护一个小女孩。至于大儿子亚历山大·阿里斯(Alexander Aris)的缅甸国籍早在1989年就被军政府无理剥夺。
2011年6月19日,小儿子kim再次碾转从泰国来到缅甸,为她庆祝66岁生日。从见到儿子的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就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离开。毕竟,自从1988年她离开英国的那一天起,他们相聚的日子便屈指可数。而再相见,儿子已是中年人了,头上甚至也有了白发。
当被问到母亲当初怎么舍得丢下孩子们不管,Kim淡淡地说,“她只是在做她该做的。”昂山素季则说,自己最无助的时刻,就是“当我感到儿子们可能会需要我。”她说:没能和她的两个儿子亲密地生活在一起,是她今生最大的遗憾。她最希望从儿子们那里得到的评价,是“一个慈爱的母亲”。
重获自由后的昂山素季成为国际“政治明星”。许多西方国家的政要纷纷与她会谈。当美国国务卿会见昂山素季时,从不束发的希拉里?克林顿束起了马尾。在2012年《福布斯》“全球20位最具权势母亲”评选中,希拉里位列第一,昂山素季位列第20位,但她也许是这20位母亲中,与孩子分离最久的一个。
虽然昂山素季在缅甸人心中威望极高,但她能否在缅甸2015年大选中胜出,真正成为缅甸的领袖,尚且悬疑。甚至连她头戴鲜花、身穿民族纱笼的装扮也招来一些人对她能力的怀疑。而20多年的监禁生涯,也让人担心她是否已经不了解民众的真正诉求。自从2010年从软禁中被释放以来,她与从世界各地蜂拥而来的官方使节、企业领袖和艺术家喝茶成为她那所破旧别墅的一景,然而政治并非喝茶聊天。昂山素季知道,当选议员后,改革体制的承诺就不能停留在口头上,而必须在实践中加以检验。
缅甸一个主要书商Thant Thaw Kaung表示,“我对她获胜充满信心,但问题是接下来怎样?受欢迎是一回事,经济则是另一回事。她很聪明,在一些方面甚至相当优秀。我担心的是这个党派,她周围很多人以前都是政治犯,他们在狱中服刑多年;几乎无人了解经济学或者涉足过企业界。”每当昂山素季过劳病倒的消息传出,也让人担心,缅甸这种“个人魅力驱动”的民主化进程会因昂山素季的倒下而终止。
然而昂山素季用行动证明自己不仅仅是一个反对派“偶像”。2012年4月1日,缅甸补选联邦议员,这是一个面积不到68万平方公里的东南亚小国举行的选举,因为昂山素季这位66岁的候选人,却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被称为“缅甸历史性的选举”。在经历长达15年软禁后,被称为“缅甸曼德拉”的昂山素季经由这次选举重归缅甸政治舞台。2012年5月2日,昂山素季宣誓就任缅甸议员。从这一刻开始,昂山素季进入真刀真枪的政坛,进入一个不仅需要理想和原则,更需要策略的新战场。这位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以牺牲自己20多年的自由为代价,抗争得来今日反对党在议会中的席位,如今她面临着另一种考验。
在昂山素季之后,2011年,又有三位女性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她们是73岁的利比里亚总统艾琳·舍利夫(Ellen Johnson Sirleaf)、36岁的莱依曼·古博薇(Leymah Gbowee),以及也门记者兼妇女权益活动家塔瓦库勒·卡曼(Tawakkul Karman)。这三位女性代表了第三世界国家中的女性的进步与成就。诺贝尔奖辞中说:“这三位女性的工作说明,妇女在促进和平事业中的作用不可忽视,她们正在经济、政治、决策方面发挥领导力。”而昂山素季正是这些女性中最优秀的一员与引领者。
2011年5月30日,前往香港大学演讲的昂山素季获赠一副字,上面写道:“如莲花在水”,在水莲花,恬淡温雅,恰似昂山素季的写照。她的一生传奇而具有宿命感,精彩丰厚而又艰苦悲情,但她从来都能安然以对,坚强而不失优雅。
昂山素季曾说,她的理想并不是政治家,从小希望自己将来能成为一个作家,然而如今,她已作为反对党领袖,为缅甸的民主化奋斗了24年。今年,她66岁了,头上依旧戴着从庭院草坪中采摘的鲜花,向每一个人微笑,只有深陷的眼眶提示着她的年龄——然而她的眼睛又是明亮的,当她看着你时,你能感受到她目光的力量,充满智慧与勇气的光辉。获得自由后的昂山素季,离她的目标越来越近。
网易纪录片特别策划/2013年9月27日